她轻轻叹了一声，带着些恰到好处的懊恼，“那我就不打扰了，这位……兰少爷，劳烦您和医疗官多费心，有什么需要，请随时吩咐。”
    轻快的脚步声响起，最终消失在气密门的开合声中。
    几秒后，池羽听到里维斯长长地舒了口气，然后就是自言自语地嘟囔：
    “呼……好险！差点就说漏嘴了，殿下说的果然没错，这漂亮女人套起话来可真吓人，还好本少爷机智。殿下啊殿下……为了您，我可是连梦中情人都给骂了啊，回到迦叶，总该给我放个长假了吧……啊啊啊，极乐星环，好想去……”
    池羽依然闭着眼，消化着偷听来的信息碎片。
    这帮人，好像和星海联盟给他的感觉不太一样。还什么‘宰相、殿下’的，貌似……是帝制。
    他的上杆子亲戚兰默是个上将，旁边这位里维斯，是宰相的儿子，而那个叫泽法的，疑似皇子？
    所以，那家伙头上的大锁有了解释，是身份或者某种力量的封禁，代表不可探测，不可僭越？
    思索间，气密门再次滑开。
    脚步声沉稳而从容，一步步走近，最后停在了他身边。
    “殿下，您怎么来了？”
    里维斯立刻收起所有懒散，邀功道：“咳，您不知道，刚才我面对伊芙琳小姐是如何的机智、聪慧、坚韧不拔！我都听出来了，她在拐弯抹角打听您的身份！这女人，果然就是您说的那种……嗯，那种，总之很讨厌的那种，嘿嘿，我一个字没透露，还把她骂了一顿，怎么样，没给您丢脸吧？”
    沉默。
    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    池羽似乎能感觉到一缕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，仿佛能透过皮肤和骨骼，直视他正在高速运转的脑细胞。他忍不住在被子下捏紧了拳头。
    然后，他就听到泽法那清冷又带点慵懒的声音：“嗯。做的不错。出去吧，看看航线进度。”
    随着里维斯的应声而去，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了。
    一个‘沉睡’的伤患，和一个站在床边无声无息的观察者。
    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，就在池羽忍不住要睁开眼的前一秒，那道冷声再度响起：
    “这里的医疗室，配备了最先进的神经反射监测系统，它能捕捉到最细微的微电流跳跃，以及……某些因为肌肉紧张而产生的僵直反应。”
    泽法微微停顿了一下，欣赏地看着对方骤然加快的呼吸节奏，
    “所以……你准备装睡到什么时候？”
    呵，被看穿了？
    有意思。
    外表冷得像万年冰山，却能容忍一个明显不太灵光的手下；对一个身份可疑的偷听者，不当众揭穿，反而打发走旁人，留了份体面……
    池羽在心里品了品，迅速给这位殿下打上了一个“心思叵测”的标签。
    他长长舒了口气，睁开眼，自自然然又如释重负地看向对方：“还好您来了，那两位聊得实在投入，我要是突然冒出来，多尴尬啊。谢谢解围。”
    记忆中那张俊脸毫无表情，头顶那把大锁也确实不是眼花，这人垂着眼皮盯着床尾，半晌也没有回话。
    池羽浅浅笑了笑，将露在被子外的脚缩回来，道：“……不，谢谢还不够，大恩不言谢啊，救命恩人。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，请随时吩咐。”
    诶，一不小心抄了伊芙琳的作业，但没关系，套话么，虽然老套，但是有用。
    这节骨眼上，先得表明立场才行。
    泽法收回视线，淡淡地转向池羽的眼睛，微皱了眉。
    作者有话说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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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法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装睡。
    羽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看哪儿。
    第8章 圣帝亚斯玫瑰号四 别的，什么都别做，……
    兰少爷这句‘随时吩咐’十分真诚。
    也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与感激。
    和他漂亮却过分纤瘦的体型搭配在一起，是很惹人怜惜的。
    可就是太过恰到好处，让泽法嗅到了一些些……他很熟悉却又不那么喜欢的气息。
    他重新审视对方的眼神，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回那个混乱的救援现场：
    矿道已完全坍塌，他第一时间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，奥利安焦躁地穿过堆积的碎石，最终锁定了一个微弱的生命信号。
    泽法透过它共享过来的视觉，见到这位兰少爷的第一眼，他正被一块沉重的石板死死压住了下半身，碎石已经埋到了胸口，满脸血污与黑灰。
    但眼睛却亮得不可思议。
    即使被压得无法动弹，他的左手也紧握着一截锋利的金属条，手臂以一种扭曲的姿态，朝向奥利安的方向狠狠刺了过去，仿佛只要还有一口气，就要刺破任何敢于靠近的绝望。
    泽法感应过，没能感应到对方有明显的精神波动，那么照道理来讲，一个还没觉醒精神力的普通人，不可能看得见奥利安才对。
    可如果真的没看见……那他有必要耗费仅剩的力气去刺空气么？
    当时的情况让泽法没法考虑那么多，他被那一缕火焰般的求生欲闪了眼，急切地帮着挪开重物，甚至脱口报出了象征着身份与责任的皇室全名……
    现在想想，那个绝境中眼神灼灼如星火的人，醒来后，居然是这样一副温顺恭谦，甚至带着点他最厌恶的绿茶做派？
    这一趟交易，大概还是亏了。
    谈不上是失望或者其他什么，泽法的声音更冷了些：“兰少爷客气了。”
    被人审视的这会儿功夫，池羽貌似坦荡地回视，其实一直在观察对方头顶的那把锁。
    穿到星际时代一个月了，各种各样的人见了也不下百个，头上也无一例外地顶着爱心图标，只颜色和数值不同而已。这大锁到底是怎么个意思？颜色是独一无二的金灿灿，代表无法攻略？
    或者，需要特殊场合特定剧情才能解锁？
    召出面板，半点提示也没有，左上角那个‘？’也没有更新补丁。彻底是个谜啊。
    可即使看不见好感度，池羽也敏锐地感受到对方语气的些微变化，从之前略显亲近的放松状态突然就疏远客套了……可他暂时不明白为什么。
    立场摆过了，套话么，也不可能出错的，那问题出在哪儿？
    池羽在脸上维持着迷茫的表情，轻轻咳了两声：“‘兰少爷’？说的是我么？我不姓兰，我叫池羽，一个在收容所里醒来，连自己从哪儿来都不知道的弃子。我这样的人，怎么会是……少爷？”
    “……失忆？717矿星收容所记录里，可没有关于你失忆的备注。”
    茶味儿稍有些浓了，泽法向后退了一步，接道：
    “而且，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居然能从收容所里囫囵地逃出去，在矿难中试图用金属条自救……你的求生意志和判断力，可不像一个迷茫颓废的弃子，呵，演过头了吧？”
    哦，原来是被人彻底看穿了。
    池羽并不意外泽法会去查收容所的记录，也不意外对方能注意到矿难中的细节，他甚至在电光石火间，明白了对方突然疏远的原因，还有那向后一步退出的嫌弃。
    他在心头嗤笑一声，果然啊，这皇子殿下比那傻白甜的里维斯要难糊弄得多。
    可是，至于么？还怕我会以救命之恩为由硬缠上你不成？
    肚中的饥火夹杂着猛然窜出的无名火，火冒三丈，火星燎原……又或许，还有些说不出的委屈，池羽一反常态地心想，这么看不起是吧，行，那就偏要恶心恶心你！反正也刷不到好感。
    他刻意压低了声音，用水润的眸子直直望向泽法：“殿下，在黑漆漆的矿洞里，随手抓上根铁条，好像就没那么怕了，求生……是人的本能吧，又能说明什么？至于从收容所逃出去，那也是因为同伴厉害，跟我没什么关系的。我也没说假话，之前的事真的记不得了，实在不好意思，会给您添麻烦么？”
    泽法沉默了。
    他看着池羽那双眼睛，清澈见底，仿佛盛满了最真实的脆弱和无辜。每一个表情，每一句话都严丝合缝毫无破绽。
    这滴水不漏的话术，尤其最后一句，将一个‘失忆弃子’可能带来的麻烦，巧妙地变成了对恩人的担忧，精准又高效的讨好，简直正中他最厌恶的红心。
    在帝都，他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‘兰温纶’，用看似无害的柔弱包裹着精明的算计。
    更让泽法烦躁的是，他能感觉到精神链接的另一端，自己的精神体对眼前人持续的好奇，甚至跃跃欲试地想要主动冒出来和对方亲近。
    “麻烦？谈不上。兰上将已经付过了报酬，会把你安全送回上将府邸。你只要安心养伤就好，别的，什么都别做，也什么都别想。”
    泽法警告地甩下一句，连利息都不想从这儿收了，避之不及地转身就走。
    气密门无声滑开，又在他身后迅速合拢，彻底隔绝了医疗室内外。